那天吃饭，见十八岁的侄女肤光如雪，美目流盼，一双翻动菜谱的纤纤玉手如同艺术品一样，细长有力的手指，涂着粉色丹蔻，令人移不开眼睛。我看着自己的一双手，悄悄拿裙角遮住。
表妹是美女，长着明星一样的脸蛋与身材，并且，她的第二张脸也楚楚动人。因为在万千宠爱中生活，十指不沾阳春水，虽已是站到青春末梢的年纪，一双手仍是少女般细致无瑕。指如削葱根，口如含朱丹。
我也见过八十多岁的外婆的手，瘦，没有一丝脂肪，皮和骨，仿佛几十年的恩爱夫妻做下来，突然离了婚，而且因为条件所限，离婚不离家，故皮只沉沉垂着，骨则兀自支立，看着心酸，不能置信，人老了，何以至此？
朋友送我一枚橄榄叶环成的银戒，古朴大方，我极喜欢，却不常戴，觉得微微变形的手指已经配不上任何饰物。而我的手，指如柔荑，肤如凝脂的担不起，但我知道它曾经美丽，就是现在，在刚刚抹了护手霜，在相宜的灯光下，它仍然是美好的。
一个女人端详她渐渐老去的手，很像一个男人满怀感慨地看着他的老妻，回忆她昔日的风华，又遗憾又心疼。几十年风霜雨雪，一双女人的手照顾一个家庭的一日三餐，箪食壶浆，一点点磨去自身的光华，变得粗糙暗淡，也像极了一个女子的韶华逝去，红颜不再。但仍然，每一寸肌肤里都饱满生动的记忆，我曾经用它翻阅心爱的书籍，用它打下上百万胡言乱语，用它写博客，聊天，回应朋友的呼唤。它分享了我生活中所有的乐趣与愁苦，它是最亲密的伴侣与良友。它不再年轻，不再十指尖尖，它已经有点暗淡失色，瘦弱，青筋微绽，那是因为它承载了岁月的所有内容。我仍然爱它，加倍爱它，仿若叶芝所说：
当你老了，头发花白，睡意沉沉，
倦坐在炉边，取下这本书来，
慢慢读着，追梦当年的眼神
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。
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，
爱过你的美貌，以虚伪或是真情，
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，
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。
在炉栅边，你弯下了腰，
低语着，带着浅浅的伤感，
爱情是怎样逝去，又怎样步上群山，
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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