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很大的雨。在楼道里遇到做清洁的阿姨,她问我,是不是黄梅天了?那一天是六月初,我本能地摇摇头说,还没到呢,应该在20号左右吧,那时该忙着插秧。阿姨笑着说,你倒记得插秧?我进城这些年,连季节都糊涂了。
我不仅记得插秧,还记得麦收,揉油菜籽。暮春的阳光已经毒辣,热得很,田野间到处都是鲜嫩的草。搬开成堆放着的油菜杆,打理出一片平整的地,铺上塑料布(我们小的时候还用过菱桶),轻手轻脚地将油菜小心抱到塑料布上,因为油菜已经晒得干燥,豆荚微微张着干裂的嘴,轻轻一碰,里面的菜籽就会掉落。一旦放到塑料布上,油菜就尽着我们蹂躏了。我喜欢这活,里头有一种放肆的快意。因为要趁着最猛烈的阳光,揉菜籽一般都是在午后,干不了一会儿,每个人的脸都红通通的,汗流夹背。
收获之后,是下一轮的播种。拔秧是早晌的活儿,总是起得非常早,秧苗长得浓绿茁壮,父亲用手轻轻撩了一下,说,秧好得很,壮得跟黑狗似的。母亲笑他不会比喻,父亲耍赖说,就像黑狗,来了来了,黑狗来咬你了。母亲一向是怕狗的。
我插秧的技术很好,速度又快,估计是遗传了父亲。他轻便灵活的身子,做什么都是快手快脚的,插秧的速度更是奥运会水平。他去南浔,18里地一个来回,他可以回家吃早饭。父亲是十分聪明的人,朝天算盘没有人及得上他的,他的亏就在力气,常年的慢性病,时不时地发作,慢慢消耗着他的体力。
可是这没什么,我们齐心协力,农活做得一点也不落后,总能在下大雨之前将田地收拾利落。真正的梅雨天来临了,成天成天的雨,人在家里闲得难受,已经收上来的是蚕豆,我们用它做各种各样的小吃。天气闷热,动不动就出汗,在灶下烧火不是个好活,祖父总是第一个揽了这活,有时是我们要胁他的,每次他都乐呵呵的,舍我其谁的样子。妈妈心灵手巧,基本上从田里到家里,什么都拿得起,而且做出一流水平,她小小的身子里似蕴藏了无穷的智慧与力量。但是她不喜欢做吃的,不是不会,而是不喜欢,她不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。我们炒豆子或者做别的吃食,她总是说,别叫上我啊,我不做,也不吃,仿佛这样就很公平了似的。但最终,总是做了,也吃了。
江南五月梅熟时,霖雨连旬,谓之黄梅雨。梅实迎时雨,苍茫值晚春。黄梅时节家家雨,青草池塘处处蛙。没有听说过黄梅雨是相思雨,可是为什么,我如此想念着祖父和父亲还在的日子,小时候的黄梅时节?我一直以为我会头也不回走到更远更广阔的天地里去,却不曾想,那些日子,才是我人生最宝贵的珍珠,散落在我年少时的田野里,现在我要用的我的笔,一粒粒将它们捡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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