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班前的几分钟,像弹性极好的橡皮筋,叶菁不知道看了几回表。中午忘了把冰箱里的猪肉取出来,这晚饭就会被耽搁。三菜一汤早就想好了,油爆虾,小炒肉,香菇青菜,莼菜汤。
叶菁整理好办公桌,准备离开,电话石破天惊地响起来,被吓了一大跳,因而,职业化的礼貌中,语气略有些不耐烦。
叶菁,我是李楠,你还好吗?
你还好吗?于千万人之中,于滔滔无涯的时间之后,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,唯有问一句,你还好吗?叶菁感觉自己的身子微微晃了一晃,然后镇定地回答,还好,你有事吗?李楠顿了一顿,说,没事,就是看你好不好。呃,那个《致青春》,你看了么?里面有很多我们学校的镜头。你要下班了吧,再见。
电影里母校的镜头,该有那幢年代久远的计算机楼吧,夏天时,披满了爬山虎,像一座神话中的城堡。大楼前的草地,是恋爱的天堂,年轻的自己也曾在那儿读书,晒太阳,拍照,和李楠吵架,说喁喁情话。老图书馆的背后,有一片小山坡,英语考试前的每天早上,在那儿晨读。坡上种满了野樱桃,花开的时节,落英如雨,初夏时,小小的果子粉红色。有一次,和李楠打赌它能不能吃。李楠飞快地揪下一颗送入嘴巴,酸涩难忍让他一脸呲牙咧嘴的怪相,犹在眼前。叶菁还记得他对她说,你别吃啊,一来太酸,二来,也许有毒呢。你若非要尝尝,等会,等我肚子不疼你再吃。还有,每当大考时,南平彻夜不息的灯光。校门口的面摊,每次,老板娘都用纯正的南京话问,阿要辣油?
按熄电话,手机桌面是十六岁女儿的脸,明眸晧齿,长发飞扬。漫长的岁月中,自己就是女儿的妈妈,叶菁几乎怀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青春,这样的神采飞扬。有一种温柔怅惘,像细烟般在心中升起。空无一人的电梯里,叶菁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。曾经的小色已经悄悄流失在岁月匆忙中,那是一张苍白的,疲惫的脸,眼神空洞,面沉如水,头发该修剪,衣服也该换季。叶菁用力揉了揉面孔,两颊泛起淡淡红晕,仿佛是回光返照的青春。
李楠的电话,如同在黑夜的旷野上点了一盏灯,往事如无数细小的飞虫,嗡嗡扑上来。也像在叶菁平静如水的生活中,打了个小小的漩,流水一往无前。
青春如梦,不醒它就不走,可是梦,总要醒的。青春再美丽,生活还得继续,与其望着青春的背影失落惆怅,不如从容优雅地老去。叶菁利落地跳上公交车,想这季节不过五月,已经这样热,价格居高不下的河虾,该比上周便宜些了吧。
若雷同,是巧合。《南风》约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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