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冬天有点冷,但我已经麻木了。今天下雨,空气清冽,但仿佛更冷了,我在想念一个人,想念他的体温,挂念他的冷暖,可是我知道,也许这一生,我们再也不会相逢,我被抛弃,或者说遗忘了,可是两者有什么不同呢?我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家,再也见不到他。想到这里,我恨不能从柜子上跳下来,只是,那样也不能使我破碎或者死去,因为我是一件毛衣,我在这个粉白色的柜子上已经待了一个夏天又加一个秋天,无人认领。我知道这里和家是两个方向,妈妈或许再也不会来这里洗衣服了。
突然,我看到有一个人在门外,她缓缓收起天蓝色的雨伞,推门而入,她穿着黄底咖啡点子的羽绒服,灰色短裤和黑短靴,手上拎着的大包衣物让她看上去很吃力,她,是我的妈妈。我努力扭动身子想挣脱包裹我的塑料袋,哪怕弄出些响声来引起妈妈的注意也好啊,可是没有。她只是将袋子里的衣服取出来,交到服务员手中。一件是黑色呢子短大衣,一条灰色运动裤,我知道它们是谁的,因为我闻到了熟悉的气息,我恨不能伸手扯住它们,问他好不好,有无想念我,可是我无能为力。那一瞬间,我的泪有天上的雨水那么多,可是我不能哭,我怕弄湿了自己,变得难看,也许有一天,我还会看到他呢。
妈妈办完了事情,要离开了,我万念俱灰地看着她,我们之间隔着银河迢迢,无法逾越,这才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啊。突然听她问服务员,记不起何时来洗衣服,好像少拿了一件毛衣,能不能查得到?我的心被揪紧,提了起来。我想大声对她们说,我记得那个日子,是5月20日,那天阳光灿烂,我和一件羽绒服,两件呢大衣一起来的这里,一路上我心情舒畅,和它们说说笑笑,并不知道未知的厄运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。服务员很耐心,但通过妈妈的手机和卡号都没有查到任何线索,便叫她到柜子上自己找找,逾期没取的衣服都在那儿。妈妈一眼就看到我,捧在手上,说,这件极像,能打开看看么?在妈妈打开我身体的那一刻,我拚命扭动,成功地将干洗号码条拨拉到她眼前,她立即发现了,要服务员根据号码条查找。我松了一口气。过了一会,服务员问妈妈,和我一起来的同伴的特征。妈妈飞快答出,只有一点不符,妈妈说的酒红羽绒服,电脑里录的是枣红,但服务员认为两者区别不大,妈妈签字后我可以跟她回家。突然的变故让我失去了应变能力,我被妈妈小心折好,放进包里。
包已经换过了,但里面的东西都熟悉,它们身上带着浓郁的家的味道。虽然平时我沉默寡言,但奇迹令我兴奋失常,我热情和它们打着招呼,热烈拥抱每一位朋友。它们是小镜子,小瓶的香水,小梳子,水笔,迷你笔记本,小盒装的话梅还是那个牌子,口香糖,还有这个时代几乎绝迹的粉蓝色手帕,这是我妈妈的包。包太小,我太大,拉链拉不上,我正好可以伸出耳朵听到妈妈打电话,而电话的那一头,正是他的声音,我听到他惊喜而不置信地连声问,真的么?真的么?真的找到它了?思念的气息是如此熟悉,扑面而来。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,哗哗落下来,而天上的雨已经停了,天空清朗明亮,一如我的心情。
回到家,妈妈轻轻把我放在他的枕头边上,我恣意地伸展了一下腿脚,突然看到了一侧的黑白格子衬衫,应该是它吧?我最亲密的伙伴。可是,它对我的态度却十分奇怪,它淡漠地看我一眼,又一眼,突然一把将我死死摁住。
是你?你还活着?
我…
我是说,你还在这个世界上?不不不,我是说你回来了?
我拚命点头,并示意它放开我。它飞快地放开了我,泪光闪闪地说,你真的回来了,这可太好了,我以为是昨天那家伙呢。你不知道,你不见了以后,小主人十分想念你,这个秋冬都没有过好,也没有穿过我。妈妈为他新摇了一件黑色羊绒衫,昨天试穿了,那领子那么高,我没法出来,小主人发火了,妈妈也发火了,家里的气氛十分不好。谢天谢地,你终于回来了。不过主人今天不在,他陪同学出去玩了,可能明天晚上才能回来。当然这没关系,咱们可以先排练一下,还是这样,我在里面,你在外面,我的领子翻在你脖子上,对,就是这样,哇塞,真酷!
是的,一切都像从前,黑色毛衣,低圆领,黑白格子衬衫的领子翻在外面,优雅的英伦风,是主人最喜欢的样子,出门时,再穿上黑色呢子大衣或者羽绒服,一个帅气而暖暖的冬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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