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几乎每天都出现在公交站台上,佝偻着身子,灰布棉衣,酱紫色的毛线帽,拄着拐杖,左手习惯性地搁在腰背上,抬起脸,用她浑浊的眼睛长时间地打量着等车的人,通常不发一言。有一天,她对着人群说,你们等坐车啊!我微微点了一下头,除此之外没有人回应,仿佛她就是这站边的另一只垃圾桶。
她应该有八十多岁了,想象一下,七十年前,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,她花蝴蝶一般飞过来,对众人说,你们等车啊?人群将会怎样热切地回应?他们一定会说,这小姑娘真是活泼可爱,你多大了,上几年级,在哪个学校,成绩好不好…
在走向老年的路途上,我总是这样不经意地猜想。我想多了。
我听他们描述一个相识的老人在某个场合的发言,怎样激情四溢却不合时宜地说起自己的情人,在听众看来无疑是家丑,可是他却说得津津有味,近乎一种悲哀。怎样优雅地老去?大多数人似乎都做不到,老了,话多不值钱,牢骚更不值钱,沉默不可爱,清高不成,亲和也不待见,是无比为难的事,更难的是,我们每一个人,都要老了。而且,在我们还没老去的时候说老了怎样怎样的,也相当于是空头支票。老小老小,老人和孩子一个样,可我们每一个人不违心地说,都爱孩子多于老人,我们爱孩子鲜嫩的面庞,轻易原谅他们的过错,恃宠撒娇,怎样也不过分,倘若是老人,一回就厌倦不齿。我们从孩子走来,看到孩子,想到曾经的自己,过去的好时光。我们向老人走去,看到老人,想到未知的可能的自己,有一种不自觉地惶恐,要逃避,不想老去,迁怒于老人。
我眼前的老人,每天准时出现在人多的公交站台,什么也不为,只是看看,偶尔问,你们等坐车啊!也不期待别人的回答,有一种先哲般地潇洒。有时,她小步快走,匆匆而过,像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她。我想她该是住在附近的吧,她的背后,也一定儿女成群子孙满堂,有一分最正常不过的生活,她每天徜徉在公交站台,是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。时间久了,我将内心的感慨与不安轻轻抹去,是啊,为什么要伤感呢?至少,她那么健康,行动自如,享受生命中最后的美好时光。
我是不是渐渐达到木心所言的“痴心而明哲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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