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周回了一次乡下,因为堂姐夫的周年。时不过一年,他离去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,那真是一个暴热而哀伤的日子,今年,我们已经平静,时间是最好的良药,修补了各自心上的创伤,生活继续向前,所谓爱,不是我可以给你生命,而是即使你走了,我仍要好好活着,为自己,也为你。
乡下,见到渐渐老去的叔叔伯伯婶婶们,从精神意义上说,他们同样是我的父亲和母亲,见证了我生命的成长,可正因为此,每次见到他们,更加想念自己的父亲。父亲是我生命中的泪点,这些年尤其是,时间好像在我身上没有任何作用,或许是因为我老了,无法管住自己的眼泪。昨日看萧丽红的《千江有水千江月》,更是感慨良多。几年前,我们都看过这本书,不知道为什么,我无法接受她的美,小伙伴们以为不解,我自己也以为,所以找来重新看过,到底懂得了,它实质上是一部台南地区的《红楼梦》啊,还没有一部小说像它那样,把人伦社会和世俗生活描写得如此美好。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的美好岁月,自然也更加想念父亲,母亲看似温和却相对严厉,而父亲是真正温和慈爱的,给我们讲隋唐,喜欢秦叔宝,还给我们唱戏,但只会一句,却百听不厌,我和妹妹爬到他身上,唱一遍唱一遍,父亲便唱一遍,不知道为什么,听了这样开心,心里像流了蜜一般,也许,唱戏时的父亲是愉悦轻快的,和平日里的愁苦沉重完全不同的,在那一刻里,生活也仿佛真的这样美了。每想到这一段,总是想哭,因为记忆中的父亲一直身体羸弱,虽然他尽力地给予爱,却总没有父爱的强悍与依靠,一直到成年,都有点恋父情结。
三天里看了六本书,其中一本是余华的《活着》,也是旧书重读,他在书中说老了的福贵,“胸前的皮肤皱成一条一条,汗水在那里起伏着流下来。”让我想到年迈的祖父,我出生时,祖父不过五十多岁,也不是太老,但我只记得他真正老年时的样子,背弯得像一张弓,几乎常年戴着帽子,夏天是草帽,冬天是一种黑色呢子的罗宋帽,想来这名字是泊来的。倘若过年时做不起新衣服,祖父总要设法买顶新帽子。一生经历坎坷无比,早习惯于沉默的老人,对我们的爱,同样深藏在心底,我们读书好,稍稍减轻了没有男孙的遗憾,到底亦是高兴的。祖父八十五岁去世,是当时族中最年长者,他的身体一直很好,所以走得很快,只发了一次烧,在床上躺了两天,就走了。母亲说起祖父的离开,总是又心酸又欣慰,她说,爷爷叫她倒碗水,喝尽后说谢谢,就再也没有开口。这一声谢谢,对于他俩都意义非常,父亲多病,祖父年迈,我们尚幼小,又是女孩子,家的担子,像一座山似地压在母亲肩头,祖父是感谢她把这个家撑起来,把我们养大,让我们出息。
或者有一天,当我真正宁静但还未老迈,也会写一部《千江有水千江月》,告诉你一个平凡家庭的故事,它是我们的,也是大家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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