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子写蚕豆，显然已经过时，因为鲜蚕豆即将落市了。可在乡下的孩子眼中，蚕豆是一种最美妙的食物，它的最初和最后都是属于孩子们的。
蚕豆与众不同，它在初冬落种，种子几乎埋在地下整整一个冬天，等你再次注意到它时，已是一丛丛浓绿，在早春萧条苍茫的原野上，分外醒目。
几个融融的春日之后，再看它，已盈尺高，开出一串串黑心粉红边的花来，几乎每次看到，我都会想起《庵堂相会》里男主角陈宰庭唱的：“蚕豆花开黑良心，像我岳父一般样”，因为他家道中落，功名未就，他势利的岳父企图赖婚，不肯再将女儿嫁给他。我幼稚敏感的心几乎从此不大喜欢蚕豆花，但我极喜欢蚕豆苗上一种叫“猫耳朵”的叶子，实际上是豆叶的一种变异，呈漏斗状，有一根细长的茎，像漏斗的柄。在繁密的豆叶之间要辨别它不是那么容易的，在乡下，孩子们常做的一个游戏是比赛谁摘的“猫耳朵”多，以此判断谁的眼力好。
四月里，蚕豆结荚了。李时珍说，“豆英状如老蚕，故名蚕豆”，豆英即豆荚。春光明媚中，它长得飞快，几乎一天一个样，可是，在我们眼里，它还是太慢了。什么时候才能用它烧野火饭啊？没过几天，馋嘴的孩子就忍不住，开始偷着吃了。剥开鲜嫩多汁的豆荚，里面躺着绿宝石似的豆肉，味儿却涩嘴得很，一股浓烈的豆腥味，回味倒有点清甜。
五月初，立夏边，蚕豆完全成熟了，成了餐桌上最时令的菜蔬。但乡下孩子最喜欢的另类吃法是在野外烧野火饭。野火饭是春天里最常玩的游戏，有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，那就比较隆重，每人都有指定的任务，带全了必要的柴米油盐和锅碗瓢盆就出发。但更多的时候是即兴的，割猪草累了，饿了，或就是馋了，只要有火柴就行。找一个避风的小土坡，挖一眼灶，捡来柴禾，摘来蚕豆，再到湖边找两张成对的大蚌壳洗净当锅子。因为蚕豆多半是偷生产队的，所以最小的孩子都知道不能大声喧哗，大家手脚利索，配合默契，不多会儿，就炊烟袅袅，豆香扑鼻了。第一锅开时馋劲最足，为避免打起来，总要由稍大些的孩子做中人，分好每人几颗，用稻草芯戳了吃。蚌壳虽大，当锅总是嫌小的，要解每个人的馋劲总要煮上好几“锅”。吃完以后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必需打扫战场，把现场破坏殆尽，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去。
那一晚的梦必是甜的，还有偷偷的笑声。齿颊留香，一直到多年多年以后。蚕豆是时令性极强的食物，那时候还没有大棚蔬菜，更没有反季节蔬菜，因此，蚕豆在餐桌上的风光也不过十天左右。五月的阳光浓烈，不及时摘下的蚕豆很快就老了，枝叶枯黄，绿色的豆荚布满锈色的斑点，直到完全变黑变硬，里面的豆肉也一天天坚硬，那就成了老蚕豆了。老蚕豆有很多种吃法，最常见的就是炒豆子，茴香豆，五香豆，当然，也可以用来做豆瓣酱。
黄梅时节，雨下个不停，大人们也无法下田干活，被孩子们磨着，从橱柜里取了蚕豆，用烧热的铁锅爆炒。随着豆子一颗接一颗地在锅子里蹦跶，炒蚕豆特有的香味也渐渐弥漫开来。那时候，为了一家人的温饱，为了挣尽可能多的工分，父母成天在田地上劳作，能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极少。因此，在我的记忆里，“黄梅时节家家雨，青草池塘处处蛙”，炒蚕豆的清香里，更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安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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